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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他。”

“难道命运的启示有误?”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夜与群星为幕,卡奥斯站在雪山山巅,向下俯瞰。沿河亮起的点点暖黄色萤火,正是人类的村庄。

这时,山峰的半山腰处忽然滚起了大片的白色冰片,急速朝山脚下冲去,伴着震天动地的响声,场面十分壮观。不过那不是一场雪崩,而是一群穿戴着全副盔甲的骷髅军队,他们混在冰雪里,勇猛地朝下方冲锋。

如果把时间拨回一天以前——

当时,卡奥斯偶然在这座雪山中发现了一处古代王公贵族的墓穴,于是卡奥斯怀着敬畏之心参观了这座宫殿。走到贵族的寝殿时,守墓人的灵魂突然跳出来,不知疲倦地向卡奥斯讲了3个小时宫殿主人生前的伟绩。随后,他又花了3个小时大肆咒骂这位贵族,并向卡奥斯描述那表面大度实则心地歹毒的贵族是如何用“邪法”在他身上下了“诅咒”,让他这个生前伺候了贵族一辈子的老管家在死后也要继续替贵族看守墓穴。

卡奥斯听得发笑,便大手一挥,把老管家的灵魂丢进墓穴主人的身体——一具腐烂得破破烂烂的骷髅架子——将“他”复活。

卡奥斯说:“此后,你便是此地的王。”

随后,卡奥斯一举“复活”了墓穴中所有陪葬的侍从,并重新赋予他们以“精神”。

其实这种禁锢灵魂的小诅咒,卡奥斯随手就能破解。只要解开诅咒,这位可怜人就可以再度遵循命运的指引,抵达死亡的终点——或者说,一个被人类普遍称之为“安息”的美好结局。但卡奥斯想要的是:

“狂欢吧,新生的灵魂们。”

…………

卡奥斯目睹白色洪流淹没了村庄。

卡奥斯欣赏此间的风光,喃喃自语着感叹:“如果命运真的奢望他杀死我,那何不亲自把他送到我的面前呢?”

“反正我也正感兴趣,他是否真的能杀死我。”

站在他肩头的乌鸦嘎嘎大叫了两声回应。

可惜事实是百年的时间一晃而过,那位背负伟大使命的年轻人仍然没有出现。就连卡奥斯也觉得自己等得有点太久了。

卡奥斯揉了揉可爱小鸟的脑袋,脑海里蹦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卡奥斯笑着提议道:“不如,”

“我们来制作一个艾登·埃杰顿吧?”

卡奥斯抬手便唤来一群蝙蝠。在无光时代,人类很讨厌这些成群结队的夜行生物,哪怕它们本就是大陆的原住民。

那卡奥斯就因此更喜欢这些小家伙们了。

蝙蝠们从远方聚集而来,在卡奥斯身边盘旋、汇聚,宛若一只巨大的黑色龙卷风。它们是低智却听力出色、且无孔不入的侦察兵,在卡奥斯的影响下繁殖速度相当快。卡奥斯含笑向它们伸出手去,而龙卷风尖啸着回应他的命令。那些抵抗不住雪山的高冷空气的蝙蝠纷纷坠下和冻毙,但卡奥斯并不在乎。

卡奥斯说:“去找吧。”

“有金色头发和淡金色眼瞳,四肢健全,刚刚出生的婴儿。”

“我不在乎他是谁,出生在何地,来自什么家族,拥有什么身份。”

“只要我找到他,他就属于我了。”

此前卡奥斯有好好反思过,为什么一直找不到那个年轻人。他找人的效率如此之低,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本人不怎么喜欢和人类沟通。

讲一件与此相关的趣闻:那时卡奥斯刚来到这个时空,他发现这里的人类讨厌蝙蝠,却喜欢狗,于是他有感而发,将狗和蝙蝠融合到了一起,指望这件别出心裁的“作品”能进入人类的聚落,讨得人类的欢心,替他收集情报。

其结果在如今看来是可想而知的。当。他投过来的视线仁慈却严厉,充满了不认可。而刚喊了一嗓子的哈默爷爷就站在安布罗斯神父的身旁。这位老人因为连日来的腿脚疼痛而不得不拄上了拐杖,现在他同样板起了一张脸朝艾登瞪过来。

谁让艾登贪玩溜号被逮了个正着呢。艾登慌了,他急忙扭过头去,冲旁边喊道:“克劳!你快躲……咦?”

乌鸦早已不见踪影。

“……所以,我以后就不能在白天出来了。”艾登闷闷不乐地说。

卡奥斯静静听完了这段叙说,其中夹杂了不少孩子气的抱怨。卡奥斯晃动酒杯,杯中深红色的液体轻缓地晃动起来。

“回去神父那里吧。”卡奥斯温声道,“他教你读书写字。在这个世界,很多孩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艾登双手支肘撑在石桌上,托着脸。他的杯子里装的是甜羊奶。他听进去了卡奥斯的话,苦着一张小脸回答:“那好吧。”

想想上次在教会学校里闹出的那些不愉快,艾登抱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羊奶。“要是这次杰克再来找我的麻烦,我一定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艾登气呼呼地说。

卡奥斯旁观艾登的反应,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这时坐在这张桌上的第三个“人”才终于开了口。布朗先生歪了歪头,有些艰难地将“脸”转向小艾登。他艰难到转向时他的脖子发出了一些不太妙的“咔咔”声,还伴随着细小碎屑的掉落。布朗先生呆板地问:“……神父?”

自灵魂被放进这尊石像算起,已过去了八年。布朗先生从最初的完全不适应这个身体到现在的熟悉,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天生的石像人了。他住在布置有石质家具的山洞里,灵魂也住进了由石头构成的,堡垒一样的躯壳里。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头脑愈发愚笨,行动也愈发迟缓。他常常会走到洞口,面对远方的密林与城镇,然后维持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长达数月,任凭风吹雨打。但他同时也变得坚固得再也没有什么能击碎他的身体。不朽的生命就以这种方式在这块大理石上永恒地发挥效力。

“对,安布罗斯神父。”艾登也学布朗先生的样子歪了歪头。“他就住在我们村庄的小教堂里。”

艾登从小就很喜欢布朗先生,这性子稳重的大个儿石像人朋友。布朗先生面部的那块石板平平整整,没有五官,小时候的艾登就拿着木炭条往上面画画。艾登给布朗先生画上了眉毛、眼睛和鼻子,还有嘴唇。这倒显得布朗先生的脸生动起来,变得更加像人了。

布朗先生的杯子里只有几根蜷曲起来的干树叶。他迟滞的思维正在缓缓运转。半晌,布朗先生又问了一遍:“神父……是做什么的?”

艾登有些惊讶。

“神父就是教我们读书的人。”艾登想了想,又补充道,“安布罗斯神父用神的力量保护大家。他替我们祈求光明,并帮助我们消灭那些邪恶的黑暗生物。”

布朗先生的脖子又发出一阵咔咔声。

卡奥斯笑起来。

“我想给你换一个头了,我亲爱的朋友。”卡奥斯笑道,“它可以由蜂窝制成,然后养许多蜜蜂,让你的脑子里每天都是嗡嗡嗡的声音。这可能会有助于你思考问题。”

艾登也咯咯笑了起来。他咧开嘴露出牙齿,笑时带着孩童特有的那种明媚,还有一对浅浅的小酒窝。“那,卡奥斯,我也可以换一个头吗?我想要一个海怪的头!”

“当然不行。那会让你变傻。”卡奥斯笑着起身。他随手揉了揉艾登的头,揉乱了那头金发。卡奥斯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艾登摸了摸脑袋上刚被卡奥斯弄乱的地方。他乖乖巧巧地坐在布朗先生家里,坐在那张石凳上,等卡奥斯。

“好啊。”

宁静村庄的小教堂在“夜间”并不对外开放。

虽然一天中的任何一个小时都是黑夜,村庄遭到野兽袭击的风险也是等同的,但大部分的人仍尽可能地使用同一套作息。人们沿用从古至今的惯例来维持岌岌可危的社会秩序。在黑暗的世界里,人类需要比以往更多得多的团结。

这夜,本·安布罗斯神父已早早睡下。但他通常都睡得不太安宁。因为总有选择在夜晚前来告解或是寻求心灵慰藉的村民,有时也包括那些需要放哨巡逻故而不能睡觉的人。这是村庄的规定:每家每户的壮年男人都要轮流在夜晚穿上盔甲,拿上长矛,成为村庄中的守夜人。而在被长夜侵蚀的白天,人人都是对抗黑暗的哨卫。

于是这成为了安布罗斯神父的习惯:但凡有人叩响小教堂的门,安布罗斯神父就不会拒绝他们的请求。

但今夜登门拜访的人似乎不太一样。

安布罗斯神父起先并没有看到对方,只是起夜路过时发现教堂中殿的门是开着的。安布罗斯神父便走过去掩门。仅仅是无意间的一瞥,安布罗斯神父忽然发觉有个男人正独自坐在教堂的长椅上。那人穿一件黑色的外袍或是披风,有不长的黑色卷发,整个人简直和黑暗融为一体。不过仿佛是为了暴露他的存在,浩瀚宇宙将点点星光透过教堂的透明玻璃窗倾洒在他身上,沿着层层羽毛镀上银辉,勾出了些奇妙的光和影子。安布罗斯神父因此驻足。

安布罗斯神父隐隐猜出了那个神秘人是谁,但对其了解甚少。对方坐在那里,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安布罗斯神父在胸前画了一个日与月交叠的神圣徽记,随后提着提灯,一步一步朝教堂中走去。

随着安布罗斯神父踏入小教堂,那人吹起了小调。其旋律柔和宁静,配合着逐渐走近、声音渐响的脚步声,这音调越来越轻。当安布罗斯神父走到那张长椅旁,看见他的侧脸,曲子悠然而止。那个男人站了起来,他转身面对神父,长斗篷的下摆在空中从容地打了个旋儿。

卡奥斯微笑着说:“晚上好,安布罗斯神父。”

这还是安布罗斯神父第一次看见卡奥斯的脸。安布罗斯神父略微屏息,“阁下。”

“以日与月的名义,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吗?”安布罗斯神父问,“请问您的名字是?”

“卡奥斯。”卡奥斯好心情地答道,“人们这样称呼我。”

卡奥斯向来觉得这些神的信徒严肃正经的样子很有意思。他们崇拜早已消失的太阳与月亮,在卡奥斯看来就像是庸庸碌碌的工蚁在地面筑起巨大的蚁巢,然后将蚁后供奉其中。卡奥斯不介意在闲暇时观看他们发挥想象力,并投入百年的时间去修筑这些巢穴。当然,如果需要的话,卡奥斯也不介意唤来一阵微风,一阵小雨,摧毁他们孱弱无知的信仰。

“我不需要告解。我只是想过来提醒一下你,亲爱的神父。在这间小教堂里,孩子们上课的地方,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曾发生过不义之事。”卡奥斯的态度非常温和。“并且它还可能继续发生。”

安布罗斯神父陷入沉思。这件事他闻所未闻。

“您是指什么事呢?”

“只不过是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卡奥斯轻声哼笑,“但有些时候事情也可能会变得过火。是谁教会了孩子们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我不清楚。但我想,有的孩子可能需要一些来自旁人的‘矫正’。”

“或许是我有所疏忽。”安布罗斯神父皱着眉头回忆,“您还了解些什么?烦请详细说说。”

但卡奥斯应说的话已经说尽。他可没空解答人类没完没了的问题。他只笑而不语,几步退出了提灯照亮的范围,打算转身离去。

“等等,卡奥斯阁下——”安布罗斯神父还没来得及问完,那件斗篷在眼前一转,似乎马上就要隐没到黑暗中去了。安布罗斯神父匆忙间上前,一伸手抓住了那件斗篷。

“抱歉。”安布罗斯神父盯着面前的这个人的背影,“还请让我问问,您是为了那个叫艾登的孩子来的吗?”

卡奥斯站在黑暗里,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安布罗斯神父没有听清。

“什么?”安布罗斯神父问。

“我说,放手。”卡奥斯重复了一遍,“不要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随意碰我,神父。”卡奥斯回过头来,面色森寒,却微笑着说:“如果您不想被缝到一匹马的身上去的话。”

安布罗斯神父变了脸色。他慢慢松开手,退后几步,神情凝重地说:“……失礼了。”

卡奥斯的身形渐渐沉入了阴影之中。在这一刻,在安布罗斯神父的身边,包裹着他的黑暗比他人生中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浓郁百倍。而卡奥斯最后只留给了他几声轻盈的笑。“假如您正忙于投身更伟大的事业,那我会非常乐意替您分担教育孩子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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