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仲长卿从小路翻过后山,出现在仲家庄民众视野里,山口的防守就直接崩溃了,虎头寨贼众夺下寨墙,却没有急于杀入山谷里,而是打开寨门,放石溪庄贼众先入烧杀抢掠;虎头寨有个别贼众想趁乱进去抢掠,却死于督战队的刀下,秩序要比想象中整饬得多。
不要说徐武坤了,徐心庵等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也异常的沉默。
很显然攻打仲家庄,仅仅是虎头寨贼众小试牛刀,或为练兵,或为拉拢石溪庄、太白顶贼众。
王孝成离开唐州后,桐柏山里的贼匪虽然渐渐恢复元气过来,也不时折腾,但罕有大动作,更不要说联手强攻仲家庄这样的大寨了。
这些年来,山寨贼匪与大姓宗族更多是保持彼此牵制、谁都灭不了谁、谁都得容忍对方存在的僵持局面。
这次仲家庄如此轻易就被攻破,一方面是石溪庄、太白顶两路贼众极可能从此之后便依附虎头寨行事,而贼兵从仲家庄获得数以万贯的钱财、数以万石的粮食,实力会越发强大,另一方面,其他蛰伏深山老林多年、心里早憋得长草的顽匪,得闻此事,也必然将蠢蠢欲动起来。
这些盗匪顽寇,即便不会都被虎头寨拉拢过去,但只要从深山老林里大张旗鼓的走出,到处招兵买马,引诱、拉拢那些破落、无以谋生的青壮铤而走险加入,就会叫桐柏山的局势变得更加混乱、血腥。
以往大姓宗族与山寨势力彼此牵制,山寨势力对附近村寨的侵扰相对克制,主要是勒索钱物,但石溪庄与太白顶两部贼众从南北两路杀入山谷,很显然不再克制了。
远远看过去,就见贼众一路闯入山谷里,寨民稍有抵抗便刀弓相加,很快两侧就有十数栋屋舍被纵火点燃起来,黑烟腾腾而起,贼兵追逐妇女更无人阻拦约束……
徐怀咬住牙关,脸颊有细小的青筋在微微抽搐着跳动。
徐心庵吐了一口恶气,说道:“邓珪之前有派人盯着虎头寨的动静,说不定此刻正组织乡兵武卒往磨盘岭赶来!”
他们是没有足够的人手时刻盯着虎头寨,但徐心庵专司斥候之事,还是隔三岔五跑到跑虎溪沿岸看一眼,也早就注意到邓珪有派人盯着虎头寨。
看到山谷里乱糟糟一片,徐心庵还是希望军寨那边能出兵,将贼兵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令仲家庄的普通村民少受些祸害。
徐心庵并没有完成从兵到匪的蜕变。
“走!”徐怀咬牙说道。
邓珪派人盯住虎头寨,只是知悉内情的他在郭曹龄死后,担心起郑恢等人暗中控制虎头寨搞大动作,但一切的根本都只是自保。
说实话,邓珪能将乡兵更大规模的组织起来,加强军寨的防御,将势难避免将越燃越烈的匪患限制在白涧河以西,就算是有天大能耐了。
这时候指望邓珪从淮源巡检司军寨仓促出兵,只是让这些贼兵在仲家庄少造些孽,既不现实,也不明智。
虎头寨猝然之间,将声势搞得如此之大,且暗中准备如此充分,这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不得不考虑,要是淮源巡检司军寨不能将匪患拦在白涧河以西,徐氏在玉皇岭、歇马山及金砂沟的部署,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虎头寨、石溪庄、太白顶三股贼兵合到一起,就已经有一千三四百,打下仲家庄夺得大量的钱粮,又将声势搞大起来,能预料到贼兵在短时间内还将进一步膨胀。
三四千乃至五六千贼兵,越过白涧河,往玉皇岭蜂拥而来,徐氏要如何应对?
这次匪患一旦席卷开来,有郑恢等人藏身幕后谋划,又暗中输送大量的兵甲,实要比二十年前王孝成出知唐州之时更为凶烈——他之前还是看低了郑恢这人,看低他们不择手段的狠戾跟残忍无情!
就在徐怀转身,想与徐心庵、徐武坤、韩奇等人从树林另一侧悄然撤走之时,虎头寨停留在山谷外侧充当预备队的那两百多贼众里,有数骑策马驰出,也许是此时夕阳正好,照在为首那人的面孔之上,叫徐怀隐约看清楚他脸的轮廓。
这一刻,似有一道微弱的电流在他的脑子里流窜,蓦然间闪现出一段文字来:
“建和元年,帝避虏欲往南阳,其时淮上大寇陈子箫兴兵聚众,堵塞桐柏山道,大将韩时良灭之……”
夺马
“那人便是陈子箫!其人骑射功夫绝佳,入伙虎头寨也颇为低调,却不想他这次会受郑恢这些人的怂恿,杀死破风刀唐彪夺权。”
陈子箫乃是外来户,据说是在登州还是哪个地方犯了事,逃到桐柏山还曾在淮源街市逗留过一段时日,徐武坤与他打过照面,见徐怀盯着那人发愣,跟他说道。
然而徐武坤却不知徐怀此时所深深震惊的,却非为眼前的陈子箫,而是脑海里闪现的这一小段文字记忆。
实在是太惊人了。
“建和元年,帝避虏欲往南阳,其时淮上大寇陈子箫兴兵聚众,堵塞桐柏山道,大将韩时良灭之……”
建和元年,是哪年?
徐怀隔比较远,看陈子箫的相貌难以仔细,但听旁人说及他此时像有四十五六岁的样子。
徐怀心里想,山寨势力最讲究弱肉强食,贼酋要么死于非命,要么让位于人、自己找个角落躲起来终老,他还没有听说有哪个大寇能老死在山寨的病榻之上。
要是照着原有的历史轨迹,不管陈子箫是怎么崛起的,到建和元年时他还声名正盛时,就说明建和元年距离此时应该不会太远。
当然,真正叫他触目惊动的,是“帝避虏欲往南阳”数字。
建和元年到底发生怎样的惊天剧变,却要叫皇帝都从汴京逃出来,前往南阳避难?
徐怀为了理清时不时闪现一小段的记忆,近来找来几本史书读,类似的文字里,“虏”者多指蛮敌。
只是他搞不懂,能令帝闻风丧胆而避的“虏”,到底是党项人,还是契丹人?
他与王禀、卢雄相处,也不时听他们议论朝政之事,虽说泛泛,但徐怀也没有感觉到王禀、卢雄认为党项人、契丹人还是朝廷的大患。
以西军而言,王禀不满蔡铤执掌西军近二十年军务,屡起边衅,却未有寸土之功,但不要说王禀、卢雄了,邓珪、徐武江他们平时谈论边事,也都普遍赞许西军能战。
再一个,从汴京往南阳,最近、最便捷的道路,应该是从汴京出发,经许昌渡颍水,走伏牛山西麓道,经方城直入南阳盆地,也就是今时的邓州、唐州、襄州等地。
然而这一小段文字记忆,却说大寇堵塞桐柏山道。
这从侧面说明皇帝从汴京逃出来后,没有直接沿着伏牛山脉西麓驿道逃去南阳,而是先到淮南西路。
桐柏山道是淮南西路前往唐邓等南阳重镇的必经之路,一如王禀、卢雄之前从信阳前往泌阳……
徐怀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一通,却发现他从这一小段短短四五十字、类似史书记载的文字里,实在分析不出什么东西。
他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在不久远的末来,整个中原会因为蛮敌入侵,发生惊天动地的剧变。
其祸之烈,可能是眼前的百倍、千倍!
“怎么了?”见徐怀似被什么魔魇住,愣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徐心庵忍不住拉扯了他一下衣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