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节
不管怎么说,情况真要有不对劲的地方,他得争取时间让徐怀、朱沆他们从货栈转移出去。
虽说有徐武碛、朱承钧两个老手在,不大可能会有什么纰漏,但徐怀也奉行决定要大胆、行事要谨慎的原则,周景出去迎接张雄山一行人,也没有什么不妥。
片晌后,周景与徐武碛、朱承钧便带着客人返回货栈了。
看到另两名客人的相貌,徐怀既感到意外,又觉得理应如此。
“哈哈,我就在想,萧使君到这时还没有将人手全部撤出汴梁,应该是对河淮局势还有所期待的,没想到他会叫你们亲自过来观望形势!”徐怀看到陈子箫以及女扮男装的萧燕菡,哈哈笑道。
“你还能笑得出来?”萧燕菡横了徐怀一眼,说道,“我们原本打算这两天就回朔州,你不在桐柏山好好窝着,这时却跑到汴梁来,是觉得河淮这边的形势,还有挽回的一点余地吗?”
“没有吗?”徐怀反问道,“萧使君真要觉得一点希望都无,就不会叫你们过来!”
陈子箫苦笑着坐下来,承认他们确实是奉萧林石的命令,潜来汴梁观望形势的。
他们不可能等到河淮局势彻底无可挽救之时再有动作。
等到那时,党项人多半也已经做出取舍了。
他们必须在党项的投降派最终占据上风,在党项人最终决定出卖他们之前,更早做出决断。
所以他们才会潜来汴梁,以免张雄山传回的消息有错漏,引起误判。
不过,陈子箫现在认为他们可以做出决断了。
毫无疑问,赤扈人这次会从河淮撤军北还,但南朝从外到内、从上到下都垮掉了,赤扈人再次南下,将彻底摧毁河淮地区的抵抗力量。
虽然南朝还保有江淮、荆襄、两江、两浙、西南等大片领地,但倘若完全不能从南面牵制赤扈人,这将令雄踞西北百余年的党项人做何选择?
就算党项人要比南朝君臣更有骨气,也不可能独力抵挡有如洪流一般的赤扈铁骑——党项人所盘踞的西北地区,大漠、戈壁连着草原,除了河套地区有限的城池外,大部分党项人还保持着逐水而居的习俗,没有城池坞堡庇护,更难抵挡赤扈铁骑势不可挡的横切竖扫。
党项人都无法自保,他们原本是背倚党项人才得以勉强在阴山南麓暂时立足的残族,倘若不能早一步横穿西北大漠撤到党项以西去,最终如何逃脱被惊涛骇浪撕成粉碎的惨烈结局?
更确切的说,南朝即将把太原这一重镇拱手让出,赤扈人的西路军主力在不费吹灰之力夺得太原这一重镇之后,四野并无半点兵马牵制,会不会趁着再次南下还有个月的空当,就直接掉转刀锋,先往他们所盘踞的西山地区横扫过来。
陈子箫不可能真等南朝与赤扈人正式订立和议、等南朝将太原交到赤扈人手中之后再回朔州;他们能争取的时间,可能都不到一个月了。
“远未到放弃希望的时刻!”
徐怀看陈子箫、萧燕菡神色,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样的形势事实上也令楚山众人沮丧不已,但在汴梁能遇到陈子箫、萧燕菡,却叫徐怀看到更多的机会,笑道,
“两年多前,萧使君确知我朝与赤扈人已经达成秘约,而萧使君当时身为群牧官,在云朔为萧干、李处林等人排挤、打压,在那样的险恶局势下,犹想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终也成功将天雄军打得跟狗一样,你们怎么现在就觉得我朝大势已去了?你们都过来做客了,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谁知道你在汴梁安插了多少狗眼睛,张雄山不意间露出破绽,叫你们瞧去,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萧燕菡在汴梁见着徐怀,心里高兴,小嘴却不饶人。
时间紧迫,徐怀也不跟陈子箫、萧燕菡打哑谜,说道:“……有人暗通虏使,致使夜袭虏营的三千宣武军卒惨遭覆灭,而且这件事已经秘密散播开来——此事对京畿十数万守军的士气打击极大,甚至超过向赤扈人卑躬屈膝求和。我无法安坐楚山不动,两天前赶到汴梁,就想着揪住暗通虏使之人!”
“秦之惠是落在你的手里?你想从秦之惠嘴里问出暗通虏使之人?”萧燕菡震惊问道,“秦之惠无故失踪,我们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都想着提前转移走,没想到竟是你们所为!你没有拿秦之惠怎么样吧?”
“你们或许没有想到,秦之惠就是暗通虏使之人吧?”徐怀笑着问道。
“怎么可能?你胡说八道什么,秦之惠是我们的人,他怎么可能暗通虏使,你岂不是怀疑我们已经投向赤扈人了?”萧燕菡急道。
“我之前还不知道你与陈子箫在汴梁,但我使五叔与朱爷去请张雄山来见面,怎么会怀疑你们投向赤扈人了呢?”
徐怀见陈子箫、张雄山二人这一刻像只遇险的刺猬一般,下意识已经将手按到腰间的佩刀上,须发微微张开,显示劲力已遍布全身。
徐怀只是朝徐武碛、周景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对陈、张二人轻举妄动,摊手跟陈子箫说道,
“我确实没有怀疑你们,确切的说,我不相信萧使君会投赤扈人,此事乃是秦之惠已经脱离你们的控制了——你们通过张雄山那个来历不明的养女,要挟秦之惠为你们效力,难不成以为这样会令他从身到心都效忠于你们吗?秦之惠现在就关押在西厢房,诸多细枝末节,你们可以当面找秦之惠问清楚……”
筹划
徐怀与周景、徐武碛、朱承钧陪同陈子箫、萧燕菡及张雄山走进关押秦之惠的西厢房。
秦之惠并不知道陈子箫、萧燕菡二人在汴梁,甚至都不相识,还以为他们是徐怀身边的人,没有留意,但看到岳父张雄山跨步走进来,秦之惠眼睑也是猛然一敛,努力将布团从嘴里吐出来,咧开血肿的嘴看向徐怀说道:
“我还是小看军侯胆气了。不过,这却也最是省事,军侯现在应该相信除我之外,再无他人与赤扈使者暗中勾结了吧?”
张雄山身材魁梧,阔面深目,有契丹人的相貌特征,却不明显,未满六旬,但须发都已霜白,发髻扎着方巾,一袭青袍,行走在汴梁街巷间,不仔细辨别,也不会觉得他与本地人有多大的区别。
张雄山是地地道道的契丹人,母亲却是汉民。
不过,即便是云朔汉民,对大越也没有什么认同感,毕竟云朔燕蓟等地为契丹占据将近两百年,云朔汉民早就习惯接受契丹的统治,精英份子也都效忠契丹王族谋求富贵。
进屋听秦之惠如此说,张雄山震惊之余,也旋即在萧燕菡跟前跪下,惶然诉道:“秦之惠暗通虏使之事,雄山却不知情,请郡主明察!”
见萧燕菡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徐怀对张雄山说道:“秦之惠失踪后,你知道了还派人在城中寻找,我相信你并不知情;要不然不会是这般反应。”
“徐军侯相信你,张雄山你起来说话。”萧燕菡思维有些乱,但见徐怀对他们并无防备,便叫张雄山起来说道。
“郡主?”秦之惠疑惑的打量女扮男装的萧燕菡两眼,瞬间想明白她是谁来,脸色一阵阵发白,毕竟萧林石被贬西京期间,南朝境内的密谍网名义上是萧燕菡负责的。
虽说徐怀表示对他的信任,但在萧燕菡、陈子箫面前,张雄山不能一点都不做为自己洗清的事情,强抑住内心的震惊,神色复杂的盯住秦之惠,沉声问道:“你为何要如此,这些年我可有亏待过你?”
“你是没有亏待过我,但我也不过只是你刺探朝中情报的工具而已,”秦之惠知道结局已经不可能更改,心绪反倒平静下来,挣扎着叫自己坐得舒服一些,面对张雄山也撕下虚伪的温情,冷笑道,“而眼下的形势还不够明白吗?我向赤扈人通风报信,我是贪图富贵不假,但又何尝不是给你们留一条活路?”
秦之惠身为大越士子,即便被张雄山拖下水,但心里对契丹也不可能有什么忠诚,更多是迫不得已——而这时契丹覆灭、河淮残破,秦之惠利用身份之便,想要改换门庭,实在不叫人意外。
徐怀将张雄山请过来,也不是反复纠结这事的,而是找张雄山确认秦之惠交待的诸多细节,有无错漏或秦之惠恶意误导的地方。
时间很紧急,徐怀也不可能这时候叫周景派出人手逐一去验证诸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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