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要这样吃了我吗?
寒山妖界,苔原冰雪连天,满目苍凉。
妖兽嗜血嗜凶,更何况是这样终年少见日光的苦寒之境,即便仿着凡人的习俗化形为人,建了王城,也难掩这粗犷冰雕岩砌之下的幽玄诡谲。
王城中心的祭台上绑了个人。
刺棘穿透白色单衣,血染透了衣料和乌木的缚架,篝火把他的苍白的脸上几滴血照得鲜活欲滴。他虚弱闭着双眼,几无声息。
这是俘虏而来敬献给妖王的祭品,寒山界边缘军营外虏来的人类皇嗣。
青年人洁净尊贵的身体,会被当众剖开,把美貌的头颅献给王,骨骼脏器一一拆分赏赐下去。
千里绵延的雪境少有活人,这样新鲜的血腥味儿引得祭台下妖兽嚎叫嘶鸣。
黑袍鸦羽的蒙面祭司手持银刃,登了皇位。
李延卿自幼被亲叔叔封为璟安郡王,然而他自懂事起,便明白,那京郊的煊赫府邸不过是他的囚牢。
李延卿十六岁那年,牵马的仆从疏忽,不慎惊吓了那畜生发狂奔逃,使他跌落入严冬时的冰面下寒窟。那小仆恐受责罚弃之而去,他四顾无人冷得昏死过去,那双小腿压在冰锥岩石间半日才被救出。从那后,他的膝弯往下便废了,再也站不起身。
然而眼见着当年的小皇子即将成人,虽说没人敢明着妄议皇位,李延卿也能感觉到自己叔叔看向自己时眼神的幽晦莫测。
皇上派这半残废了的小郡王来了边境监军,说是未免他久居京中懈怠,派他历练一番,其实连李延卿自己都清楚,莫说是当年落马那样的陷害,即便没人害他,他都未必能撑过这苦寒天。
他这一路面色平淡,只听着京城喧嚣落寞下去,驼铃声响起来,再是风雪呼啸,暗自数着剩下的时日。
匪徒刺客,天灾意外,毒药冷箭,他猜过自己无数种死法。
只是没想到,最终竟落得比预料中还狼狈的下场。
再醒转时身子却暖和了许多,像是被裹在毛绒绒的厚毯子里,颈侧有粗重鼻息的酥痒。
李延卿迟缓吃力地睁眼,眼前是一双绿莹莹的兽瞳。
他只略微惊异了一瞬,再定神时,才从周身幽暗的光中辨别出,这是只壮硕的白狼。它蜷起身体来卧着,而自己正枕在他柔软的腰腹间,那只毛发厚重的尾巴盖过来,暖融融地铺在自己赤裸的出来的双腿上。
狼或许是感受到他醒转的动静,侧过头来盯着他,李延卿几乎能感受到他皮毛之下血流的涌动和筋肉的紧弛。或许是自知死到临头,这样鲜活乃至锐利的生命力并未叫李延卿感到畏惧,而只是纯粹的歆羡。
他伸手试探性地碰了碰那狼微喘着气时暴露在外的犬齿,轻轻问他:“你就是它们的王?你要这样吃了我吗?”
那狼猛然转回头,李延卿从那双澄澄冷冷的兽眼中读懂了些什么。
它并不是这城中的妖。
若真要吃了自己,也不必等到现在,更不必以身躯毛发为自己取暖。
他又问:“你不是?你不想要我的命,对吗?”
狼才又漠然转过头去,卧伏在地上,盯着稍远处那摇晃的些微火光。
李延卿自小便如行于悬丝,生死之事早难以使他动容,此刻也只觉得浑身倦怠,连对这浑身凶煞气的狼妖的应有的惊恐也生不起。
他只是累,心或形都如此。
事已至此,先睡吧。
他对自己这样说,枕在这狼妖温软的皮毛上,安然睡了过去。
那狼刻意压低着自己呼吸的频率,动也不动地任由这瘦削的青年倚靠着,尾尖儿却不安分地时不时蹭过去,仿佛极力忍耐着亲近的冲动。
李延卿这一觉安稳。
第二日风雪俱净,只是这妖界常年不见日月,他栖身的洞窟外只是铁灰色天光。
那狼衔着只去皮除血的兔子扔到了他手边,又从背上滚落了几枚去了刺壳的坚果。李延卿掰了那几枚坚果吃下去,又喝了洞窟中泉水,腹中饥寒已缓和不少,又就着火把那兔肉串起来烤了。
可毕竟是皇亲贵胄金贵的身子,这些年来又常年的沉珂缠身,病中吃食也精细清淡。更何况他不懂庖厨,这一口兔肉下去,只觉得又柴又腥,再咽不下去。
他无奈一笑,只能把肉放下了,对那狼道了句抱歉,只能辜负了它这番好意。
狼却踱步过来,嗅闻着他手里的肉,是感兴趣的模样。李延卿见状,便任由这狼凑上来一口一口撕咬着吃了,到最后连块骨头都没剩下,到最后鲜红的舌头意犹未尽地舔过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