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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故地(侍烟口自罚的掌掴)

 

祁序小时的房间还留着,一间不大不小的卧室,屋内的陈设有没有变化祁序是记不清了,但床铺整洁,桌椅衣柜都如新,显然是他回来之前特意打理过。

他把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对着镜子解了领带和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这才出了门。

他平日里着装随意,毕竟是出外勤多,连警服都只有集会仪式才穿,更别说这样束手束脚的正装。只是他清楚祁家重视这些,也不想出了什么差错,更何况临走之前母亲也细细叮嘱过些小细节。

夜幕下满院的红灯笼又亮了起来,他缓步走下楼梯,镂窗里映过来割裂的红,在泛黄的墙壁上浮出鬼脸一样凌乱的图案。

他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想要下楼走走,也就是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他听到楼下几位叔叔商议什么的声音,踟蹰着又返回了楼上。

他看着那群人的悲怆和骚乱,只感到吵闹厌恶,许是生来薄情,不然也不会这么些年来也不回来看一眼。

他想了会,索性在楼上各屋中串了串,许多年前这老楼建得繁复辉煌,如今虽旧了,也能一睹当年盛景。他仅存的幼年记忆里,还有同一群小童在这里捉迷藏的印象。在他苍黄的记忆中,廊道长长不见尽头,每一道朱门每一串灯笼都相似,最高的阁楼上常传出令他畏惧的风吹过的呜咽声,他从来不敢躲过去。

可眼下,他才察觉以孩童的记忆度量并不可靠,他只走了两三分钟便绕了一圈回来,这栋房子的结构没有他印象中的那样复杂,也远不如记忆里那样庞大。

他推门进了书房,这里有盏落地的朱兰色琉璃长明灯,仿佛时时备着有人进来,但老宅里现在几乎不住人,满屋无人读得通的线装或卷轴典籍,老爷子一离世,就更不会有人问津。

书房内有间暗阁,供人读书或办公倦了时休憩用,他站在那方小榻前,抚过架上一组组整洁的书脊,刚要出去,却听到有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和交谈声。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书房门上锁的声音,两个人的身影借着灯光绰绰映到暗阁的门上来。祁序进去时没有关紧门,漏了道缝隙,他能通过这道缝隙清清楚楚地看到书房里的两个人,是祁正清和那个,三爷。

那青年在椅子上落了座,而他叔叔仍站着。

好像在他面前,他一直都只这样恭谨的站着,不像是年长了几十年的位高权重的一族执掌者,倒像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者抑或……奴仆。

祁序不愿意恶意揣测自己的亲人,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使他感到疑惑不解。

迷信鬼神风水不足以说明祁正清的不寻常态度,他看那年轻人的神情,使祁序感到一种异样,那超出了一般对于社会地位高者或者上级的尊崇,而是近乎对长辈的虔敬与服从。

更何况,他向来敬重祁正清理性睿智,可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玄学信仰。

祁序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现下他躲在门缝之后不出声,一方面是撞上两人隐秘谈话的尴尬,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而另一方面,也是有些窥探他们关系的私心。

他屏住了呼吸,紧绷着躯体贴在门后只听着两人谈话。

他们交谈时显得格外从容悠淡,只偶尔有沉沉带着笑意的低语传过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祁序不由地贴近那道缝隙透过去想要看看口型,好在屋内光线并不大明,他们的注意力在彼此身上,或许也想不到暗阁里会有人在躲着。

“那孩子不行,体虚魂散,心志不定,不能当。”青年先是开口说了句。

“是,我明白。”祁正清这样回道。

“我以为你该偏袒自己的种?”听他这样回答,青年笑了,嗓音沙得很有古典缥缈的韵味儿。

“不敢。”

祁正清蹲下身去点燃三爷膝下那盏掐丝珐琅小炉,夹了几块炭烧上,不一会儿朦胧白烟顺窗沿风口飘散,暖融的光映得青年苍白的脸有了些活人的血色。

“待客的茶粗淡,我看爷不怎么喜欢,正清给您煎些团茶?”

祁正清这时候私下里称他爷,比之众人面前称他三爷莫名多了几分亲昵在其中。这炉火映照的寂然一隅只是他们二人在,这个人眼中完完全全地只映出他一个人来。

祁序听到这儿想起下午时,青年的确是没动那碗茶,任凭它彻底凉在了案上。他暗自想,百克价十几万的铁观音竟有一天被嫌弃粗淡了。

“不用。”青年只是摆手拒绝了,显然不太有兴致。

他一时间没再说什么,似乎是闭目小憩,眉眼安静。

他不说话,祁正清仿佛也就不敢说什么,轻烟浮动,满室熏然。

过了许久,祁序身子都发僵了,才又听到他们断断续续低沉轻缓的话音。

“老二老三可还好?”

“二哥年后查出了胃病,倒不碍事,已经托人调理好了很多。三哥一向康健,只是他家那丫头常年的多病多灾,今天也就没叫她过来。”

“下次带过来我看看。”

“劳爷费心了。”

“说的什么话。”

青年闭着眼笑斥了句:“我倒想不费心,一了百了。”

这是带着自嘲的语气,没什么火气,却叫祁正清面色一沉,像是说错了话一般,连忙在他手边跪下来,不再作声。

祁序只能隐约看到稀稀簇簇火光中他叔叔的侧影,宽肩修颈,他此刻也只着一白色内衬,骨节硬朗,跪得直挺板正。

此番情景叫祁序深吸了一口气,那团疑惑不仅没能驱散,反倒更扑朔迷离。

“你啊……”青年长叹了口气,手抚上祁正清的头发,又摩挲至侧脸,如同安抚无知孩童或宠物一般,口气是宠溺与无可奈何。他任凭祁正清跪在他身畔,他比祁正清瘦弱上不少,又因那年轻的面貌而衬得更为单薄,这样一坐一跪显出巨大的倒错感,两人却都安之若素。

祁正清享受同他这样近的距离,半闭着眼往他掌心中蹭,中年男人平日冷肃的面容显得格外温顺,时常皱起的眉头舒然。

“去,给我烧一斗烟来。”青年拍了拍他的脑袋,命道。

祁正清没站起身,膝行至靠墙的立柜旁,从上了锁的抽屉中取出支象牙白的长柄玉烟斗和一只烟草罐,又回了青年身边。

玉木相嵌的容器在他手中叮当作响,烟草香味儿一启封便淡淡弥散在鼻尖,他分三四次取了小撮烟草填塞,手指稍加按压得松紧得当,一袭动作行云流水。虽然他已经半年没伺候过爷抽烟了,却不见半点生疏。

点了烟,这才低头双手奉上,静默候在一旁。

他能想象出他淡色的嘴唇含住翡翠烟嘴的模样,但不敢抬头去看,视线只集中在他膝间便不再往上,他知道三爷向来不喜旁人观察。他若守在身旁,只要爷不用他,便时时低头垂目听候。

青年时而持着烟斗的手落在相搭的膝弯上,他才能看到他的手,深色的血管鲜明地从指侧穿流,只洇出一抹细细的烟紫,上又浮出一点朱砂,那是颗艳丽而尖刻的痣。

祁正清难以抑制地想要探过头去嗅闻他手指间的烟草炙烧香味儿,又极力隐忍着,如同犯了瘾一般喉结滚动,鼻息深重。

他听到一声轻笑:“想闻就闻吧。”

他迫不及待地俯身过去,手撑在地上,牲畜一般四肢着地凑近过去,坚挺的鼻梁蹭在指尖,沾着汗意的皮肤来回摩挲。徐徐灼烧的烟草缠绵着雾气,焦糖、琥珀和坚果,熏干的气味儿缭绕。三爷也不再抽,只是任由男人在他手指畔徘徊嗅闻,那张相当冷肃的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这样烧了片刻,祁正清却像是被这烟熏昏了头,张嘴含上了无名指那枚细小精致的朱砂痣,舌尖勾在细微的凸起处,三爷的手指微凉。

然后他挨了一耳光。

“让你舔了?”三爷问他。

这一下是很温和的,他说话的声音也一样温和,混着薄烟浅笑,和不由自主地一声低咳。所以不像是惩罚,而像是宠溺的一下责怪,随着骑手勒紧缰绳时手腕上优雅的青筋,盛装舞步中的公马调整姿态。

眼前的男人没有被阉割过,但一样的温驯服从。

“爷,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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