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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阿木

 

傻阿木听不懂后面那句,只回答:“你是我媳妇啊!我向我兄弟许了愿,他便将你带给了我。”

兄弟?

那人顿起疑心,蓄了力将阿木往床上一拉,又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掐住他的脖子问道:“你兄弟是谁?”

阿木浑然不觉危险,只专注地盯着他的脸看,回答:“是一颗树啊,媳妇你想看吗?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他!”

那人还以为阿木在耍他,手上使了劲,阿木便觉得呼吸困难,却又不知媳妇在对他干嘛,傻的连挣扎都不会。那人便松了力,奇怪道:“你莫不是个傻子?”

阿木先是认了:“我是啊。”又说:“媳妇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傻子怕他媳妇因为他傻就跟人跑了,听说隔壁老王家的媳妇就是因为上一个能力不行便同老王跑了,虽然阿木不知道什么叫能力不行,但他觉得自己一定行。

那人皱眉看他半天不知在思索什么,过会儿见阿木一直看着他,大抵是觉得渗得慌,把阿木扔下了床,自己又躺了回去。

阿木脑子粗,身体糙,被扔来扔去的也没觉得生气,就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媳妇看。

那人知道他没有威胁,对对他的注视不爽得很,咳了两声说:“烧水去,我要喝热水。”

阿木对媳妇的命令毫无疑义,“蹬蹬蹬”跑出去点火烧水去了。那人见麻烦走了,便打了哈欠又要睡,不知过了多久被人轻轻推了两下。睡梦中他只觉烦得很,手掌下了过去,打在脸上“啪”得一声,也没给他自己扇醒。

阿木折腾半天没让媳妇喝上水,委委屈屈受了一巴掌,见人叫不醒,便爬上床又想睡,结果又被踢了下去。

他媳妇睁开半眯的眼,不耐烦地皱着眉,喝道:“有完没完?”

阿木揉着屁股,也不跟他多讲,又要往床上躺,被那人喝止:“你要做甚?!”

阿木说:“睡觉啊。”

他给媳妇盖了最厚的被子,睡了他唯一的床,理所当然觉得两人应该睡一张床。村里的人都说了,夫妻是要睡一个被窝的,感情不好的才分床睡呢。

不过他的媳妇似乎不乐意他睡,语气又凶又急:“你别跟我睡!”阿木为难:“可我只有一张床。而且……”你是我媳妇。

媳妇打断道:“那你打地铺!总之别来烦我!”

阿木思考了一下,想起他从前在别家帮之时好像打过地铺,便愣愣应了好,又说:“媳妇,水烧好了,你口渴吗?”

那人当真是对这傻子烦到极致了,后声道:“别用那两个字叫我!再说让我听到一次,我把你丢出去喂狼!”

阿木不敢说话了。

他不怕狼,这山里没有这东西。

但现在可是严寒的大冬天,他受过冻,知道这外面大晚上活不了人。

傻阿木明智地选择了闭嘴,迅速从箱里翻出条被子往地上草率一铺,往上一躺就闭了眼。

他想,要听媳妇的话,媳妇一定是还不习惯和他睡,以后慢慢来。

然而这一觉傻阿木难得睡得不好。

被子本来就薄,他又只是囫囵铺了两下,地上凉,夜里睡觉都漏着风。这么睡了一晚,纵是阿木身体好,第二天早起也觉得头昏脑涨的。

他先迷糊着烧水喝了暖身,又去敲柳婶家的门想借条被子。柳婶问他咋了,他说媳妇不让他睡床,但冬天的被子都在床上,地上睡着冷。

柳婶心想,这孩子真傻得可怜,吃亏了都不知道。便让他先在自己家待会,她去给他“媳妇”煎药。

阿木的“媳妇”已经醒了,不得动弹,刘婶就主动跟他攀谈起来。小伙叫宋玉,是个谈吐极好的小公子。

宋玉家里人经商,在运货途中遇到山匪走散了,不知家人是否各自安好。说起话来少年人眼中透出担忧来,眼睛红得要落泪。

真是个可怜孩子,柳婶也怪不起他对阿木的不好了,只劝慰两句,问道:“要不住来婶家住吧,婶家里还有屋。”

宋玉有他的考量,摇头拒绝。刘婶想着阿木那个死脑筋也不会同意,没多劝,只同他说:“阿木地方小,但东西总是齐全的,有缺的可以来找婶拿。不过有几句话还是要说。

“你别看阿木是个子便看不上他,他人虽傻,心却好,所以昨儿把你从山里捡出来。但他这人死脑筋,见你相貌好错把你当了媳妇,你别太生气,有什么事可以使唤他,但别太过。

“阿木他自小无父无母的在村里长大,人又傻又老实。我们村里人平时打趣他,其实都希望他这辈子傻傻又快乐地过不去。要说的就这些。”

刘婶把药递给他,嘱咐道:“婶先走了。你对他好点,别叫他再冻着。”

宋玉点点头,乖巧地同柳婶道了再见。阿木再回来时,见他媳妇慷懒地靠在床头笑着看他,心里登时一跳,心说自家媳妇怎么看怎么好看。

宋玉问他昨儿睡得怎么样,态度好得和夜里的人简直不是一个。阿术实话实说,有点冷。宋玉便同他说,自己不习惯与人一亲近,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阿木看呆了,眼睛一眨不眨瞅他的脸,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一个劲应是,总之听媳妇儿的总没错。

宋玉眸光微动,问:“你在看什么?”

阿木反应慢半拍,傻笑嘿嘿着说:“媳妇,你真,真好看。”

听了这话,宋玉脸黑了一瞬,又觉得好笑。傻子虽傻,倒是知道好色。他说:“是嘛,挺多人这么觉得。”

虽然态度好了不少,但阿木晚上还是得打地铺,只不过被子多了几条,冻不死罢了。

宋玉同阿木相处得多了之后,便发觉了这个傻子的好处。

阿木最是听话,让干嘛麻就干嘛,很少会问为什么。除了嘴上总喊他媳妇,别的也没什么讨人厌的地方。

但这称呼对一个取向正常的小公子来说还是难以接受。宋玉之后没忍住,让他别这么喊。阿木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问他:“媳,不是,不这么喊的话,我喊你什么?”

宋玉一想这名字本来也是假的,便让他喊自己“阿玉”,阿木念念叨叨:“阿玉阿玉……这名字好听!”

而且和他名字相配,阿木阿玉,都有个字一样!

他这会以为媳妇名跟他似的就这么糙俩字,后来从刘婶口中知道人全名叫宋玉。傻子脑子一转,还觉得阿玉是他对媳妇的专称。彼时阿木还不懂感情,心里先自顾自甜蜜蜜了。

阿木欣然改口唤起阿玉来,平日里芝麻大点小事都要叫唤个不停。

阿木原本的生活无趣得很。每日上山砍柴,数叶子看树疙瘩,在一棵树下一待就是半天,累了就躺下来同树聊天,自说自话,也不管会不会有回应。偶尔有樵夫碰上他那样,都得被吓得一跳,怀疑这人是不是中邪了。

看完木头他就回村闲逛。村里人大多对他很友好,见了他都会打招呼。他儿时的玩伴大都成了亲,看见他还会感慨:“阿木,还是一个人啊,害。”

从前阿木便哼一声走了,如今他可是有媳妇的人,自然要拿出来炫耀。虽然在家媳妇不让叫,但没说在外不能。

于是他逢人便说长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自己也是有媳妇的人了。说的时候头抬得老高,昂首挺胸的,脸带着得意的笑,尾巴都撬上了天。

听的人当阿木这傻子也会说大话了。看看这傻子夸得多么离谱:“我媳妇长得顶好看,村里无人能及他!”

村人当他是想媳妇想疯了,后来听柳婶道了前困后果,大伙都笑笑也没人去纠正他,让傻子一个人高高兴兴的也不错。

阿木从不觉得自己生活无趣。他从前爱发呆,这小屋便是个极好的位置,出了门便是溪水,溪水从山上流下来,常年不断。里头有时候有虾,有鱼,他一看就能看一天,到天黑了就回家。

出门往后一走便是山,时不时有鸟飞来飞去,你追我赶的,阿木常坐在木墩子上看它们,黑的,白的,动的,不动的。

他的世界总是很宁静又很吵闹。现在他发呆的对象又多了宋玉。

有了媳妇,他早起要盯一会媳妇的睡颜,晚上会早归家,什么都不干,只是傻笑着看他。宋玉可不知道傻子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东西,有时瞪他,他便憨憨地回以一笑,眼神清澈,比尘世里的人少了许多污浊。

这双眼看多了宋玉便觉得烦。

开始几天他对阿木的态度还算好,叫阿木睡地板还要编出个理由来,让阿木做事也要解释点东西,这是他对常人展现的伪装。

然而他态度如何好,说的如何详细,对阿木来说,所记住的也只有媳妇怎么怎么好看,声音多么多么好听,之后便是听话办事,别的话过了脑子一点不带留的。

宋玉发现了这点之后就无所顾及了许多,阿木对他言听计从,他只要不让人冻着,逮着空子就可着劲使唤。

然而阿木一天到晚话真的很多。

宋玉暂时卧不起,能做的事只有休养和等消息。而这傻子成天到晚出去晃一会便突然回来,嘴上不停地喊“阿玉阿玉”,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哪户人家房子旁边长了新蚂蚁洞啦,哪家的狗又生了,从前的什么颜色,现在的什么颜色啦,全都拿出来说一通。再就是说今天下雨了,今天又下雪了,又奇怪怎么下了雨还下雪。

宋玉听得不耐烦了,便让他闭嘴,滚去外头铲雪,语气挺凶,阿木巴巴的便应一声“哦”,看他一会儿转身出去。

宋玉耳朵清净了没多久,阿木又回来了,把铲子随便一扔,继续给他讲天上的云,冬天发芽的树。

宋玉当真是烦不胜烦,即使拿被子捂了头,也能听见他的声音,说天上的云很多,有像刘婶的,有像他兄弟的。

说着说着又来扯他的被子,一板一眼劝:“阿玉,不要闷着,对身体不好。”

后来宋玉认了命,听惯了他的叨叨,无聊了就让他去搞些书给他看,他看边听他讲。

宋玉不明白,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相反,他对人十分狠厉。但他同阿木生活了这么久,竟然没掐死这傻子,还让他烦了自己那么久。

纵然他现在身处险境,也不至于被一个贫贱的傻子摆弄。

大抵傻子的世界便是对事物有着无限好奇,纵使他活了二十多年,年年见惯了某些事物,还是会抱着好奇,时时忘时时看,然后当作新奇的事讲给宋玉听。

他不需要去记这世界是如何运转,只保持着无知的天真,同样快乐无忧。

而宋玉与他完全不同。他生活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从小到大生活充满了尔虞我诈。他得做到滴水不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的敌人也是同样,他可以装天真,装无害,可以风流纨绔,但他不能真不学无术,否则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就已经成了白骨。

对比起来,这傻子活得可真幸福。像刘婶说的,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不过。

宋玉笑笑继续看书。

傻子活得再快乐,这快乐也只仅限于他自己那没什么容量的脑袋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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