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要求来
“过来。”季慎柯悠闲的躺着,朝他仰头伸出手。
“孩子……还在。”夏谨有些不安的往院子里看,谁知,刚刚还在的人竟全都不见了,他一愣,季慎柯随即轻敲了下桌子,吸引过他的视线。
没了人,夏谨也放心了,走过去自然的靠在季慎柯怀里。
抱着他,是季慎柯每天都会做的,虽然很少在外面。
“看你走的很慢,是还难受吗?”季慎柯抚摸过他的脸颊,将他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弄到身侧,揉了揉他的腰。
夏谨摇头,安静的靠在他怀里,在皇宫内被吓回的困意此刻又卷土重来,他动了动,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在季慎柯怀里安眠,季慎柯也没再问,就这样默契的轻轻拍着他的背拥他入眠。
他自是知道,夏谨一进宫,那不着调的皇帝肯定会给他支招。
早在他是贤王的时候,季慎柯就知道他很会装,什么都知道,可是如今他是皇帝,倒也不能真不让夏谨去见他。
但好在,夏谨是个乖巧的,不是皇帝支的每个招他都敢做,说来,他做的最多的也就是下药了。
不知道这会,这皇帝又整了什么药来整他,不过,过会大概就知道了。
夏谨能去找皇帝,他当然在宫里也有熟人,在这种事上,他们向来统一战线。
夏谨熟睡,翠绿的枝丫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季慎柯乐此不疲的拍着他,还不忘抬头观望,不一会儿,便见一只信鸽飞来,精准的落在桌上,季慎柯手边。
季慎柯打开只有一小截的纸条,看着上面的字不禁陷入了疑惑。
“春药,已试。”
这皇帝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难不成周恒叛变了?
季慎柯不信邪,轻手轻脚的从夏谨身上翻出瓷瓶,取了粒药准备晚点找个大夫看看。
傍晚日光西斜之时,夏谨终于醒了,身上是不知何时盖上身的薄衫,还有身侧季慎柯安详的睡颜。
夏谨轻轻动了动想从他身上下去,还没起身就被一只铁臂给揽了回去,“睡过就跑?”季慎柯眼里还带着朦胧之色,嗓音低沉暗哑。
夏谨面色一红,带着还未消退的红晕,红的透彻,到底还是没起身,仅微微直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水。
茶水不久便会有人来换一次,现下倒出来的也是温热的,夏谨垂眸,将茶杯递到季慎柯唇边,道:“喝点润润嗓。”
季慎柯慵懒温和的视线直直的盯着他,就着他的手一口喝下茶水,又将剩下的喝了猛地压住他的头往下。
“唔”
夏谨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茶水便被渡到了嘴里,喉结滚动。
“听不出来自己声音也哑了吗?”季慎柯擦了擦他唇角的茶渍,将茶杯从他手中夺下,动了动腿。
夏谨被他颠的坐不稳,想下去却被季慎柯紧紧揽住,只能一把勾上了他的脖颈。
过了许久,才听季慎柯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了句。“好了。”
夏谨不明所以,什么好了?
下一刻,他就被季慎柯打横抱起,直接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夏谨面上惊慌之色愈显,一时间手指无力,几近颤抖的揽住人的脖颈。
倒是季慎柯,即使是坐了许久起来,他抱人的手法仍让他感觉不到任何不适,手上很稳,脚下生风,完全看不出夏谨坐在他身上压了好几个时辰的样子。
一路上,夏谨都红着脸,时不时碰到的丫鬟小厮朝他们行个礼,他都要羞得恨不得钻进季慎柯的外袍里。
光影婆娑,参差的树枝遮挡住书房的外墙,他们从树荫下走过,宛若画中人,加之青砖绿瓦处处透着宁静清幽之意,一副淡雅恬适之景徐徐展开。
“王爷要练字吗?”
书房内,夏谨偏头,见季慎柯停在书案前,不由问道。
“书喜帖,邀宾客。”
话音刚落,夏谨心头猛地一颤,他复杂的神色落在砚台上那抹金光上,阳光透进窗户洒下,那抹不同的光色相互重合,金灿灿的光芒覆盖了一层暖色,在日光的晕染下显得更为刺眼,更为夺目,几乎晃的他不敢直视。
季慎柯将他放在主位的木椅上,自己则是站在他对面,他手边是一沓红色的帖子,还未开过。
“找了宫里成色最好的红笺,看起来可还好?”
夏谨说着季慎柯的手看过去,视线触及纸笺的鲜红不由心头乱跳,止不住的悸动。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夏谨几乎屏住了呼吸,呆愣在椅子上,静静的等待着。
可季慎柯拿起的笔,却迟迟未曾落下。
季慎柯似是在犹豫,最后大手一挥只写下了他自己的名字,他将笔放下,神情严肃眉头紧锁,道:“明日,同我去趟静山寺看看。”
夏谨疑惑,“看谁?”
“云萍长公主。”
夏谨本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出身,他对皇室之事并不了解,也不知靖国何时有位居于寺庙的长公主。
思来想去,也只能将此行归于季慎柯与这位长公主相熟。
这边,季慎柯已将帖子收起,夏谨心中一阵失落,难免不由得多想,想着想着没想到一时嘴快,竟说了出来,“王爷可是相中的哪家小姐,要去说亲?”
他这话说的突然,季慎柯也是一愣。
站在原地盯了他良久,神色也不由从呆愣转为阴郁,“过来!”
季慎柯几乎是咬牙切齿。
夏谨当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缩了缩脖子,自知理亏,连忙道歉,“王爷,我错了。”
但他这句道歉并未起到作用,季慎柯带他来是想让他看看这新送来的红笺,等不及的想写婚书给他,可没想到,夏谨这脑袋里居然想的是他和别人。
季慎柯朝他伸手,额头是压不住的青筋直冒,“自己过来,我保你明日能起来。”
夏谨怯懦低头,恨不得直接一个跳窗出逃,只是起来,那他还有命到明日吗?
不就是今日没写吗?他看他这一番作死,是不想让自己活过明日。
夏谨急得都要哭了,坐在椅子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过来!”季慎柯语气加重了几分,登时吓得夏谨一激灵,一个挺身站起来,“我……我真的错了,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的真心就那么不值得期待,以为我说过的话都只是说说而已,还是以为在我心里,没有一丝你的位置……”季慎柯步步逼近,隔空对望,他的眼里似乎充斥着气愤与痛楚,“夏谨,到底是你把我想的那么不堪,还是你对我压根就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双手被季慎柯举过头顶压下,夏谨偏头看向另一边,嗫喏道:“我以为,你没有写,是还没想好写下谁的名字。”
“什么?”
季慎柯一瞬间都觉得自己听错了,压着夏谨的手松了松,沉闷的嗓子里好久才发出一声疑惑。
“我看见……你落笔的手犹豫了,我爱你的……真的……我。”
夏谨急得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季慎柯的手却已彻底僵住了,几乎是有些颤抖的,季慎柯将他整个抱到桌案上,抬手挥掉了桌上所有东西。
“再说一遍,谨儿。”季慎柯粗重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鼻尖,眼底涌动着疯狂。
这一刻,他们紧紧相贴,都在注视着彼此。
他们在对方瞳孔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么真实,那么光亮,室内一片静谧无声,暧昧的气氛将季慎柯的厉气化开,眉宇间只剩下缱绻柔和之意。
夏谨勾唇,大着胆子凑近他,轻声朝他唇侧呼气,“我说,我爱你的。”
他睫毛微颤,大着胆子一把勾住季慎柯的脖颈,一双眸子落在季慎柯眼里,几乎是压不住的笑意,夏谨垂眸,献祭一般朝季慎柯唇上坚定的印下一吻。
季慎柯迅速回应,双唇相贴,不再只是浅尝搁止,他的唇像是条灵活的水蛇一步步深入,很快,两人的衣裳脱落在地,在脚边叠成了一片。
一场云雨过后,季慎柯拨开他面额上打湿了发丝,徐徐开口:
“云萍长公主乃是皇帝的亲姑母,许多年前,曾嫁与一位名满京城的状元郎,二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可惜,那人是个无福的,久病不愈药石无医,待他去了,终是长公主一人去了静山寺为他诵经十余年。”
季慎柯低喘着气,手托着他后仰的脖颈搂着他,继续说着:
“长公主年岁大了,总是孤身一人难免孤独寂寞,小谨,我去求了皇帝恩典,若是此番能入了长公主的眼,此后你便是长公主的嫡子,是皇室宗亲。”
季慎柯说着,抬头,精亮异常的眸光落入夏谨的眼眸,里面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到时,我便可以求娶你,即使靖国不好男风,我也可以为你先例,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抬你进府,可好?”
他兴奋的说着,夏谨心中虽有向往却只直直的愣了片刻。
是啊,长公主的嫡子,多大的风光啊。
若是此事能成,便是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若是夏谨是女的,那便更好了,朝廷上也不会出现怨言了。
可偏偏……
他有副不男不女的身子。
夏谨回神,心里也跟着泛起淡淡的苦涩。
他勾着笑,神色却似有牵强之意,“王爷,小谨这样就已经很知足了,王爷既不娶妃又不纳妾,小谨在府上这般已然是最好了。”
长公主毕竟是皇室,他乃卑贱之身,又有何颜面去求长公主认下自己,皇帝能如此说,自是有了估量。
或许是想让季慎柯知难而退,却没想,季慎柯当真了。
“我知你的顾虑,可小谨,凡事总要试过才知道,长公主能为死去了驸马吃斋念佛十余年,我相信她是个有爱之人,必看不得相爱之人不能相守。”
“试试吧。”
季慎柯劝说着,手指抚上他光滑的脊背,将他死死搂进怀里,细细的吻落在他的肩头,像只失落的猛兽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季慎柯在示弱。
夏谨眸光一颤,微凉的手指似乎才有了知觉一般,回抱住他,终是点头应下。
“……好。”
静山寺
一如寺名一般,静山静山,苦海无涯,闹中取静,静中觅安逸。
被雨水冲刷过的黑色石阶步步陡峭,蜿蜒着向上伸引,一眼望不到头,恍若一条无穷无尽的通天之路。
相传这寺庙曾是一位一心礼佛的大世路过此地凭一人之力所修,这台阶也是他一日一日的凿刻出来的,可见其用心甚之。
欲上山中寺,必经苦行路。
如此高而陡的石阶上不了轿子,因此也鲜少有达官显贵之人来此祈福,长公主是靖国开国以来第一位皇室中人入静山寺参拜修行之人,可见其心挚诚。
“走吧。”
夏谨一身布衣,朝一旁的人伸出手。
季慎柯同样身着布衣,只是肩上多了个包袱。
他望着直通云端的台阶微微蹙眉,一时间也没想到,到了山脚下不坚定的人又变成了他。
季慎柯牵起他的手,担忧之色显于眼底,被夏谨看穿,捏了捏手笑着回应,“长公主一介居于深宫多年的女子都上得,王爷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夏谨在对他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是啊。
不论如何,季慎柯确实是被安慰到了,硬朗的脸庞展出一抹笑意,紧锁的眉头也有所放松,眉宇间满是爱意,他熟练的牵起他的手,一步步向上。
登山之路漫长却无阻,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其间路过四五处供人休息的小亭,里面有衣衫破旧却不卑不亢讲学的老者,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穷苦子弟。
季慎柯觉着新奇便找了个小生打听,听闻老者每日卯时开堂讲学,且每日都如今日一般门生众多,二人都惊叹不已。
如此早的时辰,还有如此数百阶石阶,却每每座无虚席,可见老者声望之高。
二人累了休息便坐在亭外听了片刻。
老者语调有起有伏抑扬顿挫,如说书先生一般风趣有意,让季慎柯这个虽是武将出身的人,也能听得津津乐道,明白其中道理。
以往许多年,他是北承王,是靖国战神,处于官场守的是为官之道,可官场一向是勾心斗角官官相护,已是许久没听过这种最朴素又心怀大义的讲学了。
没有哪个王朝能真正做到政治清明,即使有清正廉洁之人,长期处于这样一个大染缸之中,也难保不会同流合污。
想做个清廉之人并不难,难的是一直做。
“心怀大志却不入官场,在此教书育人也许也是明智之选。”夏谨看向老者,唇角微勾。
只是不知这听学中人又有多少能在日后为官途中,终记这初心。
季慎柯偏头看他,清爽的山风带过夏谨的发丝,让他想起了许久前太医的话。
“小公子这略微痴傻之疾,想必经此一次会日见好转。”
是,夏谨以前确是有些痴傻,对很多事的理解记忆都不太深刻,自从上次生产,太医说受了刺激再加以药物调理便会日见好转。
看来如今也是好转了不少。
“可有饿了?”季慎柯从包袱中拿出干粮,递给他。
夏谨接过却没有吃,只道了句:“王爷先吃。”
说罢,又将干粮放回到季慎柯手中,起身开始信步向上。
夏谨背着手,上着台阶的脊背也不见弯,只是一步步走的很慢,像是故意的。
季慎柯轻笑,一口将干粮塞进嘴里,大步跟了上去。
晌午过后,越往上爬石阶上的痕迹越看起来鲜少有人经过,星星草叶从石阶的缝隙爬出,几乎要将它全部掩盖,加之下过雨愈发的湿滑。
季慎柯起先还是搀扶着他,可任夏谨歇了许久依旧是走的很慢,季慎柯自己都出了一身薄汗,见他神色恹恹的,固执的非要背着他走。
夏谨细胳膊细腿也拧不过他,只得拎走了季慎柯身上的包袱拿到自己手里,让他背的更舒坦一点。
谁知,在这力道不大的颠簸中,夏谨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任由路上鸟兽鸣叫也未曾将他吵醒。
等他发觉有些冷从季慎柯背上幽幽转醒,已是能依稀看见山顶的庙门。
夏谨想开口让季慎柯放下他,可唇齿间刚发出声音便是干涩的嘶哑,“放我下来。”
季慎柯见他醒了,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他放下,听他声音不对,又急忙关切道:“嗓子怎么了?”
夏谨迷迷糊糊的摇摇头,季慎柯就一手揽住他开始手忙脚乱的解着他缠在手腕上的包袱带子,从里边找出水壶给他倒水喂到嘴边。
微凉的水下肚,夏谨也算是清醒了些,只是觉着身体愈发冷了,下意识的贴近了身后几乎是散发着热气的胸膛。
季慎柯了然,一件外衣紧紧的裹住了他,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两人不知依偎了多久,才再次踏上剩下为数不多的山路。
快到山顶的台阶开阔了许多,不再是陡峭难行,就连夏谨的脚步也快了不少,有股豁然开朗的感觉。
季慎柯依旧走在前面,青山红瓦,寺庙大门映入眼帘,夏谨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张望着,一只猫叫声突然从远处传来。
二人惊诧间抬头,一只橘黄色的大猫正傲娇的趴在石阶的最后一阶舔着爪子冲他们喵喵的叫。
夏谨一脸新奇,从季慎柯身后走出。
他不知这么高的地方这猫是怎么上来的,只是这猫看起来也没有攻击性,他索性也蹲下身来,打算逗弄几下。
那橘猫眸中清亮,仿佛也在打量着他。
半晌,当夏谨尝试着伸出手抚摸时,橘猫也终于卸下了防备,享受的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在石阶上打起了滚来。
季慎柯站在寺庙门前准备敲门,便叫了声他,“小谨,过来。”
夏谨抬头,那猫也跟着抬头瞅他,两双大眼睛一样的无辜清澈,好像都在问他怎么了,季慎柯只得无奈的朝他招手,解释道:“过来,我们要进去了。”
“哦,好。”夏谨起身,那猫却也跟着犯起了懒,扒着夏谨的胳膊就要窜到他身上去,“你也要跟我进去吗?”
夏谨笑着摸了摸它。
“看来是寺里养的猫,还挺通人性。”
季慎柯无比自然的伸手揽过他的腰,却不小心摸到了猫的尾巴,看着窝在夏谨怀里冲他面露凶意的胖猫,季慎柯顺手又在它的尾巴上撸了一把。
那猫立马炸毛,被夏谨一把压下。
夏谨皱了皱眉,大步往前走了几步,脱离了季慎柯的怀抱,回眸嗔怪道:“王爷孩子心性,竟与一只猫较劲。”
说着,他抱着猫脚下生风,只留给季慎柯一个背影。
山中静谧,只闻阵阵钟声笼罩在肃穆庄严的佛寺之中,似是还有回声一般,梵音久远悠鸣。
二人走了不久,拐过几道小门,才看见佛殿。
伫立在门口向里看去,只见佛门大开,佛像通体金身,面容却格外的慈静祥和,恍若能包容下世间万物。
橘猫一见到了地方,也猛地窜了下去,在草间几个跳跃便没了影子。
夏谨愣了下,又很快回神。
他站在门外,远远的双手合十闭眼,虔诚的朝佛像俯身作拜,季慎柯也是一怔,随即与他并肩而立,跟随着他的动作作拜。
已是晌午过后,太阳已不再毒辣,山顶更是一股清凉之意,处处透着青草树叶的清新,时有缕缕佛香沁入,更显空寂。
二人睁眼,一位僧人不知何时到来,朝他们阿弥陀佛了一声,便将他们引入内堂。
静心堂
佛像前的蒲团上,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和尚跪在那里,手里的佛串不停的跟随她默念的经文一下下动着,无比虔诚。
直到,外面的钟声再次敲响,那人才堪堪睁眼起身。
夏谨与季慎柯站在门外,见其转身,虽不识得眼前之人,但还是规矩的行了个僧礼。
只是,这人一开口,竟是女子的声音,搞的二人均是一愣。
难道……她是云萍长公主?
“阿弥陀佛,二位不辞辛劳登顶静山寺,想来必是有所求,那就请二位在我佛面前诚心祷告,我佛慈悲,必有所应。”小僧还了个礼,悠悠道。
这云萍长公主来佛寺多年,面容季慎柯更是从未亲眼见过,即使眼前这人站在,季慎柯也是断然不敢认的,况且,也从未听说长公主是剃度修行的,这一时间,也让他犯了难。
“可否问下师傅,云萍长公主何在?”季慎柯微微躬身,还是忍不住询问道。
那小僧闻言当即脸色一变,面露不悦,语调也冷了下来,“阿弥陀佛,佛门清净,自是没有贵人的,若二位不是诚心拜佛,还请早日归去吧。”
没有?不可能。
皇帝总不会骗他,更何况宫中有载,这长公主确实是在静山寺,季慎柯还欲再问。
夏谨却很自然的道:“我等既然来,自是诚心,多谢大师提点。”
那人未再言语,看了眼他,面上却多了些赞许之色。
那小僧走后,夏谨点了香拉着他参拜,季慎柯欲言又止,却被他的动作拉着一起跪到了佛前的蒲团上。
“王爷,礼佛需静心,不可浮躁。”夏谨说着,闭着眼认真的磕头下去。
季慎柯叹了口气,犹豫不止的话终是没说出口,两个时辰,他愣是一言未发的跟随着夏谨一同拜满了寺中所有的佛像。
从最后一个佛堂出来,引他们进来的僧人再次出现,给他们安排了禅房,夏谨也欣然的笑着应下,还向僧人要了几本佛经。
一连几日,夏谨就跟剃了度的和尚一般,跟随着寺中的作息不是一大早去佛前参拜就是抄佛经打坐,憋的季慎柯是有苦难言。
打算亮出身份找人问问,可那些小僧见着他恨不得绕道走,更是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让他很是烦躁。
在他又一次外出无所得之后,他实在看不下去夏谨又坐在案前抄录佛经的样子,蹭过去试探着开口,“小谨,我们都来了许多时日了,也未曾见到长公主。”
“嗯。”夏谨应声,却是头也没抬。
季慎柯更加委屈了,脸往他肩膀上一蹭,就巴巴的贴了上来,“你是不是打算出家不要我了?”
这几日,夏谨都快跟那堆小僧一样了,要不是没剃度,季慎柯毫不怀疑他早已经远离俗世,出家了。
虽说两人的房间紧挨着,可一天到头都见不到夏谨几次,找他不是在佛堂就是在抄经书,再这么下去,季慎柯真怕夏谨一时想不开离他而去了。
夏谨放下笔,难得有时间与他说话,“王爷怎会如此想,小谨诚心礼佛也是为了得佛祖垂怜,愿有朝一日能得偿所愿与君长相厮守。”夏谨说着,话锋突转,“倒是王爷,心不诚,又生浮躁,想必也不是诚心对小谨的吧。”
夏谨眸光一定,懒懒的看向他,季慎柯瞬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驳,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经夏谨一说,这几日,季慎柯倒是老实多了,也不浮躁了,整天也开始闭门不出的诵经了,就连寺中的僧人对他的态度也转好了些。
清晨
山间的露珠挂在末微的枝头,给林间仿佛都染上了一层水雾,阳光一照,雾气又消散开来,露出刚刚打尖的淡粉色花苞。
山间温度低,山顶更甚,因此花开的也比山下晚些。
夏谨正捧着本经书站在廊下看,那日那位女僧却突然前来,谦逊道:“这位公子,昨日听闻你对经文颇有见解,特邀你去亭中探讨一番,不知你可否有空?”
夏谨点头,“师傅谬赞了,只能算是有感而发,但乐意之至。”
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夏谨抬步跟了上去。
这寺中有个亭子,其实夏谨也知晓,毕竟来那日都走了一圈,只是那日见亭子里破败不堪,便以为是年久荒废,没曾想,几日前那场小雨倒是又让它焕然一新了。
夏谨跟随着小僧进去,亭子里的人却都不是僧人装扮,身上只是平常的粗布,主位那女子看起来已是妇人的年纪,身上却是连穿粗布衣裳都遮不住的贵气,怀里还抱了一团东西,看起来还会动。
夏谨走近些,才发现那女子怀中抱的不正是那日的橘猫吗。
“小人北承王府夏谨,叩见云萍长公主。”
夏谨还未进去,便十分有眼力的跪下行礼。
“好了,起来吧。”长公主一点都不惊讶,只是淡淡的抬眸示意他坐下,“本宫已自请离宫多年,外面的事也知之甚少,今日叫你来,也只是听闻你对经文颇有见解,想听你说说而已。”
夏谨笑了,“长公主居于佛寺多年,小人不敢在长公主面前卖弄,不辞辛苦前来也不全是为了求佛。”
“你倒是诚实。”长公主抿了口茶,一旁的侍女立马将杯中仅剩一半的茶满上。
“不过,你这算盘打到我这算是白费功夫了,本宫虽不在宫中,可也懂得皇室血脉不能有异,况且,北承王前朝之势已是庞大,如若再有皇室中人嫁入王府,只会加快王府的没落。”
“北承王一时被冲昏了头,但你该是个明事理的,权势身份与长相厮守,若你是个有情义的人,要哪个,你该心里清楚,断不能求到本宫面前。”
长公主一口气说完,看向他的眼神已然是一副皱眉的不悦之色。
夏谨拱了拱手,道:“小人自是知道其中利害牵扯,所以才愿陪王爷走这一趟。”
季慎柯的身份摆在这,就算不起谋逆之心,权势已是有功高盖主之势,帝王心性难以揣摩,如若有朝一日获罪,也是夏谨不想看到的。
“小人自知如此只会给王爷带来麻烦,但心中又无解决之法,思索再三,还望长公主给指条明路。”夏谨再次行礼,语气诚恳的跪在长公主脚边。
长公主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怀中的橘猫也待不住了,一个飞扑就稳稳的落在了亭外的草丛里。
长公主叹了口气,“罢了,本宫看你这几日清修静心,也是个心性纯良的孩子,本宫就为你指条明路吧。”
“多谢殿下。”
“起来吧。”长公主亲自弯腰将他扶起,眼里已没了刚刚的神色,看向他的脸,倒是面色和缓了许多,“当今皇帝什么秉性,先皇再清楚不过,本宫来静山寺那年他年纪还不大,但先皇已经有所预言。”
“这孩子以后就是要登大统的。”长公主叹了口气道。
夏谨却疑惑了,可先皇明明立了太子,为何又断言皇帝会继承大统?
长公主看了眼他,知他心中所想,神色中满是感慨,“我知你不解,我当时也是如你这般。”
“可渐渐的,我也看清了,太子确不是一位明君,只是……”说到这里,长公主也有些无可奈何,“我那皇兄看人自是准的,只是我还从未想过,他会做这么绝。”
长公主叹了口气,往事不可追,已过之事再如何纠结都已毫无用处,她也懒得解释与他听。
“当今皇帝虽有才华能理政,可却性情乖张难以接受他人的好意,为君,这也是忠臣最怕的。”
“若只是想觅得安静之所,京都实不是好选择,北承王曾率挥师北上,本宫想,如若自请出京,必能保你们与孩子平安无虞。”
出京,夏谨不是没有想过。
除了故去的阿姐,他在京都早已没了留恋,若是将两个孩子留在京都,皇帝或是会念及曾与王爷合谋大计,保下王府日后荣华。
该当如何,只思忖片刻,夏谨便有了主意。
夏谨起身朝长公主行礼作别,“小人多谢公主提点,回去必当与王爷同议。”
长公主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似是累了,只挥了挥手道:“去吧。”
树林深处有树荫遮挡,季慎柯实在是闲不住跑出来削了根树枝当剑,在禅房的后院练了起来。
待他回来,正见夏谨已然收拾好行囊,准备要走。
“去何处?”季慎柯一下子紧张起来,扔了手里的树枝就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夏谨见他回来,展颜一笑,反手拽上他的手,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光彩,“拐王爷出京都,与我大婚,不知王爷可愿?”
他的眼里亮晶晶的,异常的耀眼。
季慎柯一下子蒙了,神色茫然中又带了丝激动,“你……你说什么?”
他还想追问什么,夏谨却直接动手,拉着他一路狂奔出了寺门。
这些时日的佛经熏陶全都被他抛诸脑后。
下山的路容易非常,二人一路向山下跑去,完全将寺庙中的一切都割断了。
求佛不如求己,夏谨这一次只想自私一次,任性一次。
他承认,长公主说出那话时,他早已有了私心,那时的他只是苦于无人为他坚定的指明,给他信心。
他从来都不想拘泥于王府后宅,困于繁华迷眼的京都,他想去更广阔的天地,他想见不同的风景,他想像王爷一样,骑马驰骋于草原之上,肆意自由。
季慎柯的婚书到底是写下了夏谨的名字,只是,他没有为夏谨求到封号,他遗憾,遗憾不能让他们的大婚被京都所有人见证,但他又庆幸,庆幸他娶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偶尔痴傻喜欢呆呆望着他的小奴才,从未变过。
八月初八,良辰吉日。
北承王府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凡是路过王府门前的人都能得到北承王府发放的喜银,一时间,街道巷口热闹非常,全是赶往王府门口处观望的。
季慎柯将夏谨儿时与阿姐住的宅院买了下来,翻修了下变成了夏府。
吉时已到
季慎柯身着喜袍,身姿修长,骑着高头大马从京都的各条街道巷口走过,喜队敲锣打鼓而过,身后是一众吹拉弹唱的匠人,个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可见酬劳丰厚。
季慎柯弥补了自己唯一的遗憾,他让满京城都知晓他的大婚,知晓他以三书六礼十里红妆的迎娶夏谨入北承王府当王妃。
季慎柯也曾许诺北承王府只会有他一位王妃,永不纳妾。
偏偏问这世间男子,又有谁能保证自己真心不改,可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敢,还大张旗鼓的在京城散步消息,闹得满京皆知。
这也不知道从哪搬来夏家,刚来京都就能让北承王做到如此。
深究下去,也只有宫里的那位知道了。
“这排面做的还挺大。”皇帝一大早看着满桌的奏折颇为头疼。
季慎柯这次做的太大,惹得京中几家不满,尤其是尚书家,上奏弹劾铺张的奏折几乎都是尚书府出来的门生。
“怎么,难不成皇上醋了?也想要?”周恒揽着皇上的腰,鼻尖轻轻凑到他唇边,悄悄向上。
“唔……别亲了,吃什么醋吃醋。”
唇齿交缠间几声破碎的音泄出,皇帝被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破罐子破摔般闭了眼。
一吻毕,皇帝缓缓睁眼推了下他,别扭的别过了身子。
“听闻尚书家的嫡女曾心悦北承王。”
周恒心情颇好,脸上笑意尽显。
这么说来好像也合理了些,皇帝神色一闪,唇角带上了几分笑意,转而看向他,“没想到朕的御林军还知道这些,看来可以让暗卫都回来了。”
周恒啧了声,知道他又要开始挑刺了,立即半跪在他脚边,请罪道:“是臣管多了,惹皇上不快。”
他说着,手却不老实的顺着明黄的衣摆钻了进去,轻轻的捏起了他的腿,完全没当回事。
皇帝瞥了他一眼,眉眼间柔情一变,随之,是挥之不去的阴郁,他一边踹了周恒一脚一边把将这些弹劾的奏折都扫落在地。
奏折瞬间哔哩啪啦的砸落在周恒脚边,还没待他伸手,就听上头传来皇帝威严冷淡的声音,隐隐夹杂着怒意。
“这么喜欢通风报信,那朕就成全周统领,去把这些送去北承王府,北承王不看完不准回来。”
周恒闻言,要起身的动作一怔。
本想着小打小闹,没想到这回皇帝来真的。
话罢,还不待周恒有所动作,皇帝就一甩袖子大步出了御书房,只剩他坐在地上一本本捡起地上的奏折整理。
媳妇没哄好,通风报信又被发现了,让他去送奏折不就是变相的告诉他今晚别回来睡了吗?
这堆老东西写的冗长的东西一页页看完都得天明了,看来北承王这洞房花烛夜是注定只能待在书房了。
周恒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可怜自己还是该可怜季慎柯了。
于是,当晚便诞生了一堆难兄难弟。
“皇帝还真是狠心,周统领。”季慎柯咬牙切齿,桌案上满是今天上奏的奏折。
周恒倚靠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本兵书兴致缺缺的边啃苹果边看。
“北承王可快着些吧,可别天明之时耽误了上朝。”
按理说按照靖国的规矩,臣子新婚燕尔是有婚假的,可他这婚一没奏明皇帝,二没宴请宾客,属实是让京都众人连巴结都无从下手。
皇帝无明令,他就还要去上朝。
不过,这可撞季慎柯枪口上了,他这一番操作背后为的就是上朝奏明皇帝,自请出京。
虽说这皇帝是老熟人,可能当皇帝之人又怎能小觑。
皇帝背后的动作和先皇可谓是如出一辙,只是想先皇置他于死地,而皇帝,是想要他手中的兵权。
他要,他给便是。
即使是君要臣死,为臣的也只能以死明志,还能如何。
季慎柯走到如今的权势地位又有何不懂,他瞥向一旁神色淡淡的周恒,想了想还是出言提醒道:“今日此番,是我连累你了。”
“日后,若是想获皇上信任,还需你多费心思。”
周恒一顿,瞬间觉得手中的苹果不香了,他的眸中闪的微光带着些许落寞。
皇帝心思,跟随多年,他最懂了。
性情乖张,不合常理,行事看似随性,实则每一步都步步为营,运筹帷幄。
他们一个御林军统领一个手握兵权的北承王,皇帝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必然有所忌惮。
早在皇帝还是王爷时,周恒就已经看出来了。
皇帝这人谁也信不过。
皇帝救下他,设计让先皇重用他进而利用他,这一切他都心知肚明,也心甘情愿。
于他而言,皇帝一直都是那个在恶奴手里救下他性命的恩人,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爱人。
可皇帝是皇帝,臣子是臣子,下了一张床,他的命不过皇帝一句话的事。
周恒“哎”了声,无所谓的笑笑,“我没事,他只是闹脾气而已,管好你自己就够了。”
季慎柯手中的兵权,是皇帝看重的,要想离开京都,就必须要放权了,季慎柯翻着手中写的慷慨激昂的折子,一页页看去,最终又不耐烦的换了下一本。
“明日,必会给皇帝一个称心的答案。”
烛光幽暗,他这话说的像极了迫于无奈的气话,可周恒还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认真道:“但愿如此。”
纸张翻动的响声在这满屋红绸中异常的格格不入,这两个人也就这样自顾自的看着手中的东西,直到天光大亮。
周恒到底还是皇帝的心腹,他的话可信,黎修晏却不能什么都与他讲。